小的时候,我妈经常从药房里拿一种介于药品与凉茶之间的淡*饮料,以消夏暑,叫“金银花露”。现在回想起来,大概和金银花没什么关系,不过是甜甜的小糖水。只是这名字当真好听,不同的断句有不同的叮咚声,好似什么华美的碰杯。有一次我们回老家,走在一条大*土路上,我见着旁边的灌木林里有很大一片可可爱爱的白色小花,细碎碎的,毛绒绒的,便问,这是什么。我妈说,金银花。我很高兴,那不是可以做金银花露。我妈说,是的。于是我薅了一大把,准备做金银花露。到家后,外婆说,这个东西,要晒干了,泡水喝。我说好,泡水喝,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我想得更美妙一点,晒干了泡,就不是花露,而是花茶了。露,朝生午死,听着湿湿雾雾的,不像那种能见大太阳的干硬东西。得赶紧将鲜花泡起来,才能保存最原浆的*魄。我外公喝酒,有很多葫芦形状的玻璃酒壶,散落在一个大木柜下,平日里用来打酒。这些伪酒葫芦,正如它并不天然的材质,不是复古木塞,而是很工业化的橡胶塞,与那种输液用葡萄糖瓶子的软塞一样,边缘有皮,可以翻扣,密封性特别好。我挑了一个白胖瓶子,灌入凉水,把采摘的金银花捣碎,从细小的瓶口喂进去,堵上塞子,放到床下的阴凉处,开始等花成露。第二天,满怀期待地打算迎饮朝露,去除日苦。打开酒瓶,没有任何鲜花丛生,金光四射的满庭芳之感。手指蘸一滴一尝,不甜,有些草味。想到小说里大多数玉液琼浆,香醪佳酿,都要经过时间的发酵,少则七七四十九天,多则千年叶万年花,我认为是水候不够。便又封存起来,放到床底下,留给化学与生物反应多一些时裕。一周后,开瓶日,我叫上表妹,一起躬逢这金闪银耀花开露成之刻。酒塞开了,看过中华小当家吗,我总是觉得那些超现实烘托手法过于夸张滑稽,但在那时,我认为的确只有这样的画面才配得上那一刻——一万只*鼠狼抱着死鱼围着你翻滚,一万只椿象驮着大便绕着你飞翔,它们一起唱,*鼠狼与椿象跳舞,咿呀咿呀咿呀咿,每唱到“咿”时,*鼠狼一起放个屁,每唱到“呀”时,椿象一起放个屁。每句唱完后,他们一起把死鱼和大便扔向你。并且单曲循环。外婆家有个大木盆,大到可以装进去整个我,也许并不真的很大,是我太小了,小到这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夏天的傍晚,蝉不得安静,蛙也很躁郁,蜻蜓乘着暮色胡乱飞,把木盆拖到稻场边缘,泡桐树下,倒入满满的热水与凉水,甩两滴花露水,小小的我躺进去,把自己完全浸入水中,露天洗澡。花露水很关键,激活六尘的最后一落,驱避蚊虫。洗完了,并不想出水,头枕在木盆边缘,听着远处似有若无的*怪声,视线越过高树与归鸟,消失在天空的尽头,蓝色的天光压低炊烟。等待水冷。等待日落,鸡栖与新闻联播结束,分不清哪些是亘古,哪些是当时。晚风送折,泡桐树叶飞驰,偶有落向我。仰头眼睁睁看着叶子的光之阴面,落近,变大,降临到盆中的水,水上的脸上,无力做任何干涉。稻场边是一道坎坡,坡下是一道溪流,不知从哪里流来,但我知道流向哪里。“门前一道清流夹岸两行垂柳风景年年依旧只有那流水总是一去不回头流水啊请你莫把光阴带走”——张艾嘉《流水》我将大木盆轻轻一歪,它便载着我滑下坎破,盆桴于清溪之上,咿咿呀呀,数百步便与夜色共同流入村庄里最大的小河,夜奔三四公里,在天明之前,像这方土地上所有来不及干涸的流水一样,汇入长江,再也回不去了。你可曾在长江上见过乘着木盆,圆波融浪的小孩,一路奔流到上海。流水未把光阴带走,流水在夏日的光阴中流向了未来。邓艾艾艾
打一块钱就好了。